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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發鐵工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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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年我被父親接到馬公,在打鐵舖生活,那時候這附近並不熱鬧,前面是日本陸軍醫院一大片到文康市場,街道很安靜,現在這間房子當時是蓋紅瓦,搭給師傅住。家裡有小學畢業的學徒,也有三、四十歲的師傅。那個時代工、作做不停,六、七個師傅輪流做,我放學看到師傅在打鐵,就會幫忙做做螺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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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個名叫「吳美元」的族親,如果到馬公沒有車回講美,就留在我們打鐵舖過夜,其實,也是經常在打鐵舖吃吃住住。有一天他突然送一塊招牌給我們,就是現在掛在我們鐵工廠的木質招牌。這塊刻著「福發」的招牌是吳美元在講美海邊撿到的炮車輪的木頭,他親自寫好刻好送到店裡來送我們感謝借住,鐵工廠的店名「福發」則是瓦硐文人方思溫老師取的。招牌上並且刻著「乙未年」,顯示這塊招牌的歷史至今正好一甲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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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國中是讀白沙中學,每天搭車通勤。鐵工廠的生意很忙,天一亮就生火打鐵,有時候打整夜。晚上街道沒有人,幾乎只有聽到在打鐵「鏗!鏗!鏘!鏘!」聲不絕於耳,還有看見師傅拿著鐵鎚、工人來往進出的繁忙景象。假日我就跟著師傅去新生路底的造船廠工作,十七歲初中畢業我就留在家裡的打鐵舖一邊打鐵一邊等當兵,23歲當兵、26歲退伍,父親就把鐵工廠交給我,他回講美過生活。叔叔吳振柱的打鐵事業重心則在講美講美「金協發打鐵店」的老闆吳正利就是我的堂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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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50年代,正值我接父親的鐵工廠之際,漁業相當發達,從業人口多,對一些傳統工具的需求量也大,打鐵店有很大的生存空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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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台灣的打鐵技術運用在造船上可以說是相當進步,不但可以自製漁船零件,連漁船的引擎都可以自己設計、製造,當時「燒頭式」的引擎就是鐵工廠設計的。對漁船的零件、引擎、漁具等需求量相當大,因此打鐵業在那個時候最為興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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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申請二支執照:五金行執照可以收壞鐵(廢鐵);打鐵執照可以打鐵。這二張執照政府都要收稅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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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父親告訴我,人家交代的工作最難做但是做得最好的就是厲害,所以人家有什麼奇奇怪怪的要求我都照著打。當時紙筆不普遍,我們習慣隨手將各種資訊,包括電話、交貨日期、工作項目,甚至是帳目都用粉筆記錄在牆上,所以鐵工廠烏黑的牆上,用粉筆寫滿許多文字、數字。我還是會將鐵器的價錢、重量數字直接用油漆寫在鐵器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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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造船廠的工作和客人指定的特製品之外,我們鐵工廠雙爐的火很少熄過,工作大約是三個月做建築用具、三個月做農具、六個月做漁具。而這些產品因為澎湖的地區性,也是很有學問的,灌模不好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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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大部分是傳承父親那一代老師傅的技藝,再加上自己的調整。父親有提到日本時代海軍有鐵器的目錄,對他們有些影響。另外,他說在日治時期有學過武士刀的製作,是不困難;但是,製造刀械要到派出所登記,所以不做。宮廟王爺使用的劍身,會看緣分鍛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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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將打鐵區和鐵器展示區分隔,現在店裡展示的商品包括農具、漁具和營建用為主,其實,澎湖的打石業興盛的時候,打石工具也是我們的特色產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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澎湖的打石業是很特殊的行業,聽說也是起源於講美,所以有不少針對需要很多鐵器,以前沒有石虎(打石工具),大槌、小槌打石頭很快,打石工具則有賴打鐵為其提供鐵鎚、鑿子、斧頭等工具,以便在玄武岩上加工。可是,民國七十年左右打石業絕跡了,這些工具就沒有甚麼需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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農具方面,同樣是農耕用鋤頭,台灣和澎湖所使用的寬度就不大一樣,因為澎湖的土壤裡含有碎石子、「硓砧石(白化的珊瑚礁)」等雜物,用窄一些的鋤頭在使用上效率較佳。鋤頭、芋塔掘(外型似鳥嘴)、耙子、鏟子、牛犁、鐮刀、柴刀、牛釘、沙耙、番薯等工具,有數樣是澎湖特有的條件而修改的。(牛車輪圈我也沒有製作,因為以前中央街四眼井那裏有一個通樑人在做牛車,所以我沒有學做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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漁具方面最大宗的是船釘和「錯」(又叫錠)。船釘需求量大、錨則要多樣化。澎湖雖然是漁業縣,但是海象常常不佳,港務局規定每一艘船至少一定都要有兩門錨。因為錨有岩地使用跟泥地使用的差別,海流大小、沿岸底流、潮汐漲退的方向與流速都會影響各漁民對「錨」的選擇。還有造型上是四爪的、單爪的、雙爪的;功能上是泊石頭地或泊沙泥地的。我們打鐵店必須以傳統的人工打鐵因應漁船的需求,配合打出適合其需要的「錨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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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外,殼仔刺(閩南音)、螺仔勾(閩南音)、蚵刀、魚叉(二叉、三叉的魚叉是澎湖特有的)土魠魚的吊鉤等,都會因應地方需要而做式樣上的調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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營建業中需要使用到的打鐵產品,包括版模工人或者挎筋工人所使用的「ㄏ」字型勾、「ㄏ」字型勾及鑽頭;做土水所要用到的鑽頭、斧頭、槌子、刮刀、鏟子、鑿子、砂輪機、十字鎬、銼刀等。即便不是在打鐵店買的,也經常會拿去打鐵店修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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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外,日常生活中的斧頭、鐵鎚、菜刀、拔釘器、煎匙等,早期是打鐵舖人工做的,比較密、比較扎實,耐操、耐磨,不容易損壞。還有小孩子玩具陀螺釘,也可以到鐵工廠來訂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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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,打鐵工人越來越難找,更沒有年輕人願意學打鐵。我到台灣看到人家用打鐵機替代人工,我就花三十幾萬買一台,是台灣人給日本買機器照樣子學著做,重達2,000公斤是澎湖最大的機器(打鐵業沒落台灣沒有再生產這種機器)。我是想省下來請師傅的錢就足夠買機器,而且機器不會累也不容易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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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買澎湖第一部機器車螺絲,後來在打鐵部分漸漸機械化,但是還是有許多鐵器機器無法打造,要我親自動手,所以現在工作得時間比較短,大約是利用天剛亮的時候把該做得工作完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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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鐵業雖然還有些許賺頭,但是體力的負荷相當大,每到夏天,就像住在熱帶地區一樣汗如雨下,每個鐵條動輒數十公斤,加上敲敲打打的,十分辛苦,年輕人是受不了這種苦,我目前是把打鐵這一份工作當作是在活動筋骨的運動,不覺得那是一種苦差,現在還能動,突然不做也怪怪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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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代的鐵工廠使用全自動機器生產,如:CNC自動裁切車床等,有的也使用鑄模生產。速度遠比傳統手工快得太多,成本也大幅度地降低。本地的打鐵店相繼倒店。還有澎湖農漁業衰退,從業人口大大的減少,也造成打鐵業支持不下去。由原本最鼎盛的30多間變成現在的3間,我們這一家都沒有年輕人要接手傳承,只要我不做了,店就要跟著收起來,把機器放在講美的老家擺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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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工打鐵是一項勞務型的技術工作,夏天要汗水不知流濕了幾件衣裳,我喜歡泡茶以前會在爐火上放上鐵壺,利用燒煤溫度來燒水。現在,已經不用爐火燒水了,因為啟爐火的時間很少,有時候甚至於好幾天都休爐。我還是喜歡泡茶,有空的時候和朋友在展示商品的這一邊泡茶聊天,打鐵舖就暗暗的、靜靜的,彷彿機器、火爐都在睡眠狀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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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起過去,澎湖農、漁業興盛,農、漁從業人口比例相當高,人手一支工具,展示區往往沒有什麼庫存。近幾十年來,澎湖農、漁業大大的衰退,直接影響到全澎湖的打鐵市場,進而出現供過於求,產品都滯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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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將近一甲子的打鐵歲月裡,我鍛造過無數的鐵器和澎湖人常民生活的需要,現在已經超過70歲了,兒子不接打鐵工作、沒有學徒,我拿著大槌子敲敲打打,而且一做就是兩、三小時。大件的鐵器兒子會幫忙扶住,打的時候才不會掉。有時候也會對於打鐵技術的式微,感嘆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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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引用|硓𥑮石季刊(第98期)
知識建檔|2024-11-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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